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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 2 戴青金石手镯的女子

Synopsis

一个半幻想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权且认为是间谍故事。 此故事存在于平行宇宙,其中出现的人物与真实世界有若干偏差(汗)


二、戴青金石手镯的女子

   

    而你的眼睛,绿色和灰色

    仿佛四月天空,

    当我弯腰亲吻

    却如紫水晶闪烁;

               ——王尔德·《玫瑰与悲伤》

   ***************************

 

奥里维拉紧外套领子,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二月的深夜里很冷,雾像是凝固在半空中的细小的冰。路上的泥土被潮湿的水汽浸湿又冻得半硬,再经过无数人畜踩踏,变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夜晚的东区是个黑暗且危机四伏的地方。煤气路灯不但黯淡,其中大部分早已被石头砸碎。烂醉的男人和女人们在黑暗中像泥泞里的老鼠一样出没,不择路地跌跌撞撞。间或会有人叫声大骂,叫卖声通常会发展成一场斗殴甚至以一个倒霉家伙的死亡而告终。放下头发露出脚踝的烟花女子混在其中晃荡,对每个看上去不那么凶恶的男人抛去媚眼。窃贼和强盗鬣狗般睁大贪婪的眼,冷不丁地扑出来夺走猎物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巡夜的弓街捕快腰挂棍棒,提着巡夜灯和响板四处走动,他们多数倒是忠诚的警探,阻止帮派争斗、醉汉闹事和小偷小摸也颇有成效。然而发生在阴暗巷子里的谋杀,通常毫无声息,用剃刀割断一个人的喉咙或者拿手杖敲碎颅骨是那么容易,有时甚至要数天后才有人发现受害者的尸体。

快接近公寓时,他看到一辆四轮马车停在门口,虽然隔了些距离,光线也糟糕得要命,奥里维还是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一辆出租马车或者公共马车。

一辆私家马车可不是常常会出现在东区的东西,住在梅费尔的绅士们或许很愿意在深夜的东区来一场刺激的冒险和猎艳,但他们谨慎的美德和保护名誉的良好教养决不容许出现将昂贵的私家马车驾驶到东区这种冒失行为。

奥里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慢慢靠近,小心地保持安全的距离。看到的情形跟他所想出入不大,他几乎可以断定不久以后圣詹姆斯街的某个公寓会迎来位新的女主人。他其实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她的帽檐上附着的帽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小巧的嘴唇,一言不发地微微抿唇笑着,已经有种不可言说的动人。

他们的谈话看样子已至尾声,女人抬起手让男人吻她的手指,手腕上蓝光幽幽一闪,大概是个镶蓝宝石的手镯,和她的土耳其蓝裙子相得益彰。——是他的新邻居,奥里维想,他们还没有相互拜会过,也永远不必相互拜会了。

男人登上车,马车驶过时奥里维把背紧紧靠上身后的墙,用力闭了下眼。只有一瞬间,但足够他认出这俩马车上绘着的纹章。而且巧的是,就在今天下午,欧萝尔曾经正式地对他提起过这位很有可能会登临下届内阁顶端的显贵,第五代罗斯伯里伯爵。

欧萝尔的话还响在他的耳边。她的作为时常任性,谈论正经事时却从来言简意赅,但对于这位显贵,欧萝尔意外地缺乏以往对他下达指令时那种干脆利落。

“利维。”她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也很模棱两可,“这次事实上没有任何明确的指示。这位大人的忠诚也许正在经受考验,目前我们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当然也没有有利的,是的,我们没有能做出决定的东西。他又阴郁又内向,夫人去世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虔诚。目前没有显露出不合宜之处,但是更进一步呢?他呼声太高,又太捉摸不定,可能会变得很危险,可能与我们的目标背道而驰,如果他没能抵制住诱惑。或者,由于太忠诚而遭遇危险。”

“所以我也需要保护他是吗?但如果他没有通过试验……”奥里维问,“需要我使用上帝和女王授予我的权利吗?”

“不,那要等待佩斯利伯爵的判断。利维,这次并不是跟过去一样简单,你必须用你所有的才智和谨慎处事,去观察一切蛛丝马迹,一切与罗斯伯里伯爵有过接触的人,他的一言一行。利维,记住,要谨慎,一定要谨慎,你的一句话,一个决定或许会关系着这个国家的命运。”

她似乎很焦虑,但没有影响她的利落:“你要搬出东区,明天就离开,暂时先住在旅馆里,不要回你的那个公寓。新的住所、助手和佣人都交给我安排,不过稍微需要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把你介绍给他。你需要成为他的私人医生、他的朋友,有必要的话,成为他的秘书、他的顾问、他的心腹,甚至……”

欧萝尔截断了自己的话,沉默了一下:

“利维,祝你好运。”

 

奥里维在黑暗中把自己摔到并不柔软的床上,感觉很累,压抑了一整天的头痛再次剧烈地发作起来。一天之中出现了很多突如其来的事,伯爵和欧萝尔之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尼尔和梅利萨的婚事估计两位兄长都不会高兴,下午跟踪他的人也让他很介意,还有玛瑞特,为什么会想起马瑞特……她留给他的除了回忆只有一辈子或许都无法痊愈的伤。

他压着胸口的坠子,等待那种撕扯心脏的痛苦缓缓消退。此时此刻他很想来杯白兰地或朗姆酒,最好是俄国产的烈性伏特加,即使那些烈酒只会让他的头痛越来越厉害。

隔壁房间又响起水声和衣物的窸窣声,还夹杂着哼唱歌曲的声音,声音很甜美。奥里维听出那是《热罗尔斯坦女大公》中一首轻快的曲子,不由得苦笑。是不是每个年轻美貌的姑娘都想成为奥尔坦斯小姐[1]那样的女演员呢?连一向严谨保守的英国都没能逃过那位女大公的影响。玛瑞特如此,隔壁这个漂亮女人也是如此,也许她比玛瑞特更幸运,能找到一个好的保护人,能过上她希望得到的生活。

奥里维在疲惫和困惑中闭上眼睛,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变得软弱,软弱得遗忘了对未来的誓言而只想沉浸在过去中。

东区生活的最后一个夜晚,并不安稳的睡眠中,似乎又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伦敦的冬天阴冷得令人发憎。但一到四月,春之女神的力量覆盖这个岛屿时,伦敦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褪去那副恶毒的外表,变成一位最温柔可人、开朗大方的美人。全英国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们也受到鼓舞一般开始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社交活动,已有百余年历史的伦敦社交季就此拉开了新一年的帷幕。

奥里维陪伴欧萝尔走进韦斯特伯里宫时,司仪官的宣告声把大厅中的大部分客人的视线都拉到他们身上,带着好奇或者还有些艳慕和妒忌。欧萝尔执拗地继续穿着男装,尽管这是严守礼仪的宫廷舞会,她只在领子和衣摆上细致地绣上威廉·莫里斯风格的玫瑰图案,别了枚同样风格的钻石胸针,与奥里维领扣上的一朵白色四月玫瑰正相配。这对组合固然奇怪,但他们需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明天各家报纸的社交版上都会出现奥里维·兰斯的大名,还会注明他是年轻有为的医生并得到了欧萝尔小姐的青睐有加。

欧萝尔挽着奥里维的手熟练地在大厅里转悠,把他介绍给形形色色的贵人。奥里维第一次亲眼见识到欧萝尔的社交手腕,她记得住所有名门的谱系,而且每家的情况似乎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每一句问候、每一个奉承、每一个机敏的暗示都恰到好处。她把奥里维不着痕迹地赞赏了一番,经过她的渲染加上奥里维自己冷淡自恃的派头,几乎人人都觉得皇家医学院的明日之星就是眼前这位略显年轻的兰斯医生。

他们绕着大厅走了快一圈,真正的目标——身材高大的罗斯伯里伯爵领着位年轻女士迎面走来。

欧萝尔带着微笑走上前去:“您好,伯爵大人。”

“喔,欧萝尔小姐,您好。”

“您近来还好吗?我前些日子听说您的头疼又严重了。”

罗斯伯里伯爵露出一个苦笑:“多谢您的关心,亲爱的欧萝尔小姐。我这个老毛病总是不能好,大概是上帝给予我年轻时那些荒唐行径的惩罚吧,不但把汉娜从我身边带走,还持续不断地让我痛苦。”

“您可别这么说,您只是太劳累了。”欧萝尔露出女儿对年老的父亲常有的那种半是安抚半是忧虑的神情,“可真是巧,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奥里维·兰斯医生,一位拥有丰富知识和灵活的手指与眼睛的外科医生。”

伯爵跟奥里维握了握手:“多么年轻的医生!能受到眼光独到的欧萝尔小姐的青睐,我相信您是有真才实学的。”

“当然了,大人。”欧萝尔小姐愉快地接过话,假装天真地忽略伯爵语气中那丝轻蔑,“奥里维可是在牛津同时读完了法律和神学,然后才决意去当位医生的。”

伯爵有了点意外的兴趣:“喔?没想到我们竟是校友。可为什么您没有选择去当律师或者牧师,而是要当医生呢?您觉得拯救一个人的肉体甚于拯救心灵吗?”

奥里维微笑了一下:“不,大人。一个人的心灵远高于肉体,所以上帝给予肉体病痛来磨练我们的心性。但祂也是仁慈的,我听从上帝的召唤帮助世人减轻病痛以感受祂的仁慈,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应经受的试验。”

伯爵的神色愉快了许多。

“说到眼光独到,”欧萝尔岔开话题,“您不给我们介绍这位美丽的女士么?”

“天哪,对不起。”罗斯伯里伯爵拍拍那位年轻女士的手指,“二位,这是亨利埃塔·里贝尔小姐,我女儿的朋友,她后天将在意大利歌剧院作为女主角登台,顺利的话哥德堡夏季歌剧节上也会出现她的身影。和您一样,兰斯医生,里贝尔小姐也是位受到上帝眷顾富有天赋的女演员,她拥有夜莺一样的歌喉,我相信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里贝尔小姐向他们行了个屈膝礼,她长得很出众,和欧萝尔不相上下,穿着的天蓝色缎子长裙显得端庄,笑的时候弯起的眉眼让她看上去更像个没心机的少女。

他们相互碰了碰手里拿的香槟作为这场短暂谈话的结束。

擦身而过后,奥里维捏紧手里的杯子,一口喝掉了剩下的酒。

“怎么了,利维?”

“我没事,只是已经不大适应伦敦的社交场合了。”

“放松些,我们的第一步很顺利,接下来我们得去跟伯爵大人的女儿聊聊天,想办法让你进入她的社交圈才行。”

奥里维此刻很想离开这个拥挤的地方去花园透透气,这时门口宣告刚进来的人是尼可拉斯·塞恩,只有他一个人,而且看上去很不高兴。尼尔环视了大厅一圈,径直往奥里维这边走过来。

“您好,欧萝尔小姐。您好,学长。”

“您一个人来的?我记得兰斯医生提过您有位女友。”

“啊,是的,本想今天介绍给大家。”尼尔抓抓头发,“可是梅利萨没有受到邀请,大概是我哥哥搞的鬼,这是宫廷舞会,我私自不能带她来这里。欧萝尔小姐,如果您的下午茶会可以邀请我们的话,我会很荣幸地把她介绍给您。”

“当然,我也会很荣幸认识那位小姐。喔,我看到您哥哥了,我们一起去跟伯爵打个招呼好吗?”

“当然,欧萝尔小姐。”

奥里维也看到了,那位冷冰冰的伯爵正在和两位坐在沙发上的女士说话,态度还算殷勤。欧萝尔在身边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穿珍珠色裙子那位就是西比尔小姐,罗斯伯里伯爵的女儿,穿白裙子的那位是她的表妹,罗斯切尔德家的人。”

奥里维点点头:“你也猜到了吧?”

“伯爵的想法?”欧萝尔似乎轻轻哼了声,“那我可不敢妄加猜测,会惹火上身的。”

他们跟在尼尔身后走到佩斯利伯爵旁边,又是一顿惯常的寒暄问候。西比尔小姐显然对奥里维很有好感,甚至比她父亲更热情地邀请“年轻有为的兰斯医生光临寒舍”。她同样也对尼尔充满兴趣。

“这是我亲爱的妹妹,伊丽莎白·德·罗斯切尔德。亲爱的,快跟尼可拉斯先生问好。”

少女怯生生地伸出戴薄纱手套的手给尼尔,尼尔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佩斯利伯爵,一时间女孩的手伸在半空中进退不得,尴尬异常。

佩斯利伯爵轻轻咳了声:“尼可拉斯,伊丽莎白小姐初涉社交界,我们这些年长的人对她来说太乏味了,请您尽一名绅士的义务带她四处转转好吗?”

“哥哥,我……”

“尼可拉斯。”佩斯利伯爵慢慢地说,语调不容拒绝“请您,尽到一名绅士的义务。”

伊丽莎白小姐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扇子,低着头谁也不敢看,脸涨得通红,大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尼尔的表情有点挫败,但握起伊丽莎白小姐的手时恢复成了一名完美的绅士。

“请原谅我的无礼,小姐,并允许我陪伴您四处走走。”

西比尔小姐摇着扇子微笑着鼓励道:“去吧亲爱的,你可以为尼可拉斯先生刚才的无礼好好惩罚他。”

目送两位年轻男女离去,西比尔小姐感叹着:“年轻真好,我第一次进入社交界时可没有这么英俊的绅士陪伴我。”

“可您却迷住了您那位英俊有活力的未婚夫。”佩斯利伯爵淡淡接道。

“噢,我亲爱的查尔斯的确活力十足,我可不如他,我被我的头疼折磨得够呛,家族遗传真可怕。欧萝尔小姐,您可以陪我坐一会儿聊聊天吗?两位先生,请自便吧。”

 

“我相信以西比尔小姐的聪慧,会认为您更适合成为她表妹的良配。”离开女士们后奥里维似不经意地问佩斯利伯爵。

伯爵快速地冷笑了声:“尼尔将会继承母亲的财产,爱丁堡的庄园可比佩斯利的要豪华。而且,西比尔小姐也有私心,谁知道以后我会成为她父亲的助力还是阻力呢,撮合带着大笔嫁妆的表妹嫁给我,不是太危险了吗?”

奥里维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问了:“您考虑过尼尔的想法吗?”

佩斯利伯爵用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唇边又浮起那种刀锋一样的笑容:“您见过了那位女士是么?您觉得他们很般配?”

“我只是觉得尼尔并不喜欢上流社会生活,特别是上流社会的婚姻。”

“他真以为过着中产阶级的生活他就是个自由的人么?他尽可以去当一个有思想有抱负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但我不会允许他背叛他的阶级,也不允许他的婚姻让塞恩家成为全英国的笑柄,特别是那姑娘还姓凡斯克。”

“伯爵先生!”

“您担什么心呢?医生。”伯爵把视线转回手里的酒杯,仿佛酒里那一串串气泡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东西,“我又在担心什么呢?我们英勇的凡斯克上尉可从来不觉得我是个值得信赖与尊重的人。”

他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奥里维手里的:“来吧,我的学长,为我弟弟的好姻缘。”

奥里维没有动,伯爵冷冷一笑,喝光了自己那杯。

 

第一支舞曲开始时伯爵去邀请某位夫人跳舞,奥里维感到闷得发慌,转身朝花园走去。花园里空气凉爽,青草和四月玫瑰的味道淡而清新。大厅里一片欢声笑语,舞会刚刚开场,还没有其他偷溜出来的人。奥里维在石凳上坐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他为尼尔和梅利萨感到担忧,但却没什么立场去帮助他们。伊丽莎白·罗斯切尔德小姐或许样貌才能都比不上梅利萨,却有一个强大的家族做后盾。伯爵说得很对,这是一段好姻缘——对西比尔小姐和塞恩家来说,能给各自家族带来利益而且当事人都那么单纯——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联姻呢?

今晚是晴天,天空是深蓝天鹅绒的颜色,大厅中明亮的瓦斯灯隐去了本应该钻石般缀在上面的群星。奥里维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触摸,这是他幼时乐此不疲的游戏。曾经以为再大一些,再高一些,就能触摸到天空。直至长大成人,清楚这是个无谓的妄想为止。他收回手,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一声短促的尖叫从身后的灌木墙外传来,奥里维迅速起身,两步绕过灌木丛,一个穿蓝裙子的女人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

“天哪,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年轻女子慌慌张张地解释,“我只想在这里坐坐,忽然有人叹气我吓坏了,对不起……”

“您是……里贝尔小姐?”

“是的,对不起先生,我想我吓到您了,真对不起。”

“不不,是我吓到您了,您要我送您进去或者帮您拿点喝的吗?”

“不,谢谢您,我好多了。”里贝尔小姐捂着胸口坐下来,“您是……伯爵大人肯定向我介绍过您……您是医生对吗?韩斯医生?”

“兰斯。”奥里维纠正她,“我是奥里维·兰斯。”

“噢,对不起,奥里维耶·兰斯医生,这次我读对了吧?”

奥里维被那个卷舌音狠狠扎了一下,但还是笑着说:“是的,很正确。您是法国人?”

“我母亲是法国人。”里贝尔小姐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在巴黎长大,学习了戏剧和音乐,但一直都得不到上台的机会。后来我决定来英国试试运气,有人把我介绍给王尔德先生,他的剧也只能给我一个小角色。但他觉得我更适合去唱歌,所以把我介绍给西比尔小姐,西比尔小姐真是个好人,她帮助我得到了机会,伯爵大人也称赞了我——啊,对不起,我老这么喋喋不休的,让您烦了么?”

“不,我相信伯爵先生的眼光,您的才能一定会得到肯定。”

“那您会来看我的演出吗?”

“一定,里贝尔小姐。”

里贝尔小姐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弯起的眉眼给她的美丽添上了一种孩子气的纯真。奥里维觉得眼前这位姑娘和塞纳河边的影子又重叠起来,命运的不可思议和捉摸不定在这一刻显得残酷。玛瑞特当年是不是也曾经这样笑过?也许吧。他以为离开巴黎就会有长长的海峡阻断让他痛苦的思念,通向坟墓的路程再加上这条海峡还不够远么?偏偏命运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影子。

她是圣詹姆斯剧院舞台上一晃而过的配角,她一定也是东区破旧公寓里与他只隔了一壁薄墙的那个穿土耳其蓝衣的女人。他们本该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然而命运是不容许被侥幸逃过的。这个女人并不是玛瑞特,她跟玛瑞特长得不像也不属于他,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和她建立了联系,不可能视她为路人,佩斯利伯爵和欧萝尔要他完成的工作如今在艰难上加了一层痛苦。

奥里维想自己得找些话来说。从好的方面来讲,如果他足够坚强能克服他的痛苦,里贝尔小姐不失为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所以他要赢得她的友谊。

“您的手镯很漂亮,蓝宝石和您很相衬。”

“不,医生,这不是蓝宝石。”里贝尔小姐将手腕伸到奥里维眼前,借着大厅里漏出的灯光,奥里维看到那块蓝色宝石上有着星星点点的金光闪烁。

“这是……青金石?”

“是我的幸运符。”里贝尔小姐爱惜地抚摸着那块宝石,“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一直相信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在古埃及青金石是一种祈祷的圣石,看样子您已经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还得等到演出结束呢,不瞒您说,伯爵先生那样称赞我,让我紧张得很。如果后天没有观众,我该怎么办?”

“您会成功的,我会带着玫瑰花来祝贺您的成功——如果您允许的话。您喜欢什么颜色的玫瑰花?或者别的,山茶花?还是法国鸢尾?”

“您真好,医生。如果您真的认为我值得得到祝贺的花束,就请送我一束白山茶吧,既然我要扮演维奥莱特[2]。”

“啊呀,二位原来在这里。”大厅通向花园的门口,西比尔小姐雍容华贵地摇着扇子,“亨利埃塔亲爱的,您和医生聊得开心吗?”

“西比尔小姐,请您不要取笑我,我刚才的举动已经惹医生笑话了。”

西比尔小姐啪地关上扇子:“亲爱的,我们的医生是位高贵的绅士,他会对您的任何错误都视而不见。是吗,兰斯医生?”

“夫人,我可没有视而不见,我见到的都是完美的淑女。”

西比尔小姐用扇子捂住嘴呵呵一笑:“您真会说话。兰斯医生,大家可都期待着您和亨利埃塔跳一支舞呢。”

奥里维对她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这是您的命令还是我的义务?”

“哎呀,这话真是无礼。您不应该觉得是种荣幸吗?”

“您说得对。”奥里维把手伸给里贝尔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吗,小姐?”

里贝尔小姐轻轻行了个礼,把手放进奥里维掌中。奥里维领着她朝大厅走去,西比尔小姐为他们让出路来,半掩在扇子后的脸上笑容得意满满。

 

即使是宫廷舞会,跳的也不会只是古老的四对舞和乡村舞了,来自奥地利的华尔兹舞曲从三十年前开始风行整个欧洲,贵族们不再觉得这是平民的舞蹈,伦敦的上流社会也不例外。

宽阔的大厅里一对对舞伴们随着音乐轻快地旋转着,女士们的裙子在旋转中开出各色美丽的花。奥里维搂住里贝尔小姐纤细的腰肢,说真的他心底还是有点慌乱的,毕竟好几年没跳过舞了。可他掌中这个女人轻盈得像一只鸟儿,没有重量似的跟着他的步子一圈一圈地跳着。瓦斯灯下奥里维清楚地看到里贝尔小姐的眼睛是种明亮的灰绿色,并不是玛瑞特似的天空蓝,这让他感到好受了许多。

一曲终了,奥里维领着里贝尔小姐走到休息区,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

“是您跳得太好了,里贝尔小姐,要我为您拿些饮料来吗?”

“请您叫我亨利埃塔吧。”

奥里维愣了愣:“里贝尔小姐?”

里贝尔小姐露出她惯有的纯真笑容:“我能和您成为朋友吗,兰斯医生?”

奥里维低头轻轻笑了笑,这姑娘的甜美让他有种似乎爱上了她的错觉。

她不是玛瑞特,他对自己说,但还是带着笑容回答她:

“好的,亨利埃塔小姐。”

 

大厅的另一边,西比尔小姐摇着扇子对身边的欧萝尔小姐和佩斯利伯爵喟叹道:“看看他们,真是一对璧人。”

欧萝尔小姐看了眼伯爵,回答道:“他们的身份可不相衬啊,亲爱的西比尔。”

“噢,天哪,不正是要这样才能成就爱情吗?况且兰斯医生和亨利埃塔之间也并没有那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佩斯利伯爵冷冷地接下话:“在爱情面前什么鸿沟都是可以逾越的,如果那真是爱情的话。”

“哎呀,那您的弟弟和我的伊丽莎白之间呢?”

“他们之间并没有需要用爱情去逾越的鸿沟,夫人。”

“您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 西比尔小姐用扇子指指还在跳舞的尼尔和伊丽莎白小姐,“他们都连着跳第三支舞了,这难道不是个好征兆么[3]?”

“当然是,小姐。”

伯爵的声音依旧没有一点温度,他看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奥里维和亨利埃塔,眼神冷得像冰。

 

[1]奥尔坦斯小姐是拿破仑三世时代著名的女演员,《热罗尔斯坦女大公》是其代表作,其外号“女大公”由此而来

[2]威尔第歌剧《茶花女》的女主角,也就是小说中的玛格丽特

[3]当时的社交礼节中,一般的舞伴只能连续跳两支舞的,超过此数会被默认为是情侣或婚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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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Phantom
  • 状态:连载中
  • 类型:原创-小说
  • tag:悬疑
  • 发布时间:2017-01-02 00:4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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